第二十二章-《大耍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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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老时年间天津卫混混儿讲究三刀六洞,刀刀见红,我老爹常听康大爷讲这些津门旧事,没承想自己的儿子却身体力行地唱了这么一出!他对我彻底绝望了,在那一瞬间,我分明看到他的目光变得空洞了,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神采,我长这么大,也是头一次看到他流泪。

    以前我们家在天津老城里也是一大户人家,说不清什么时候败落了,但仍信奉“书中自有黄金屋”的金科玉律,子孙后代出了不少读书人。

    我们家在我之前,往上几代人全是搞教育的,我爷爷是天明中学的老教师,我老爹由于成绩优秀,不到二十岁时被三十六中留校当了教师,后来学校保送他上了师专,先后在三十六中、湾兜中学、东门里二中、八十三中任教,一辈子可谓桃李满天下,此时正在东门里二中担任政教处主任。

    想当初三傻子和他哥二傻子在东门里二中站脚儿,见到我老爹从学校出来,他们也得毕恭毕敬地说一句:“呦呦呦!墨主任好,我们马上走,马上走!”

    倍儿给我老爹面子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他儿子身上,他的教育方法却显得如此失败、如此无能。

    也不哪炷香烧错了,出了我这么一个“逆贼”。

    后来我终于折进去了,让人在我小腹上刺了一幅“哪吒闹海”的图案,以示自己是个“逆子”!

    闲话先撂一边,接说我拿着剪刀在自己大腿上扎了三下,我老爹一脸绝望,嘴角哆嗦了半天,却一个字也没说,无奈地打开屋门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我老妈着急忙慌地跑进来,脸上泪水横流:“你这倒霉孩子,怎么就不能让我们俩省省心呢,天不天的出去惹祸,整天让我们提心吊胆地过日子,你说你图的什么啊,有学不好好上,有书不好好念,净上外面瞎惹惹去……”

    她看见我腿上血流不止,又心疼地说:“你说你这是人肉吗,你怎么就那么狠心下得去手呢?你这不成了活牲口吗?活牲口都没有这么跟自己过不去的!”

    说着从柜门里拿出红药水和绷带,小心翼翼地给我包扎着。

    这时候我老爹在门口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:“那得去医院看看,感染了怎么办!”

    我妈就要拿钱,带我去西门里红十字会医院看伤。

    我的犟劲儿还没过去,不愿意去医院。

    在我老娘的再三劝说下,才郁郁寡欢、一瘸一拐地去了医院。

    凌晨五点到的医院,挂了一个急诊号,最近可没少往医院跑,仍是那一套雷打不动的就医程序,清创——消炎——打破伤风针——缝合——包扎——取药——走人,再出来已经是早晨七点左右了,天都亮了,目光所及一片洁白。

    回到家,老娘给我忙活完早点,又和我老爹赶着上班去了。

    今天是头一天去派出所参加学习班,八点一过,小石榴过来找我,看见我瘸着个腿,就冷笑热哈哈地嘲讽我:“怎么着?看这意思在家过热堂了?你老爹下手够重的,差点把你腿打断了是吗?”

    其实我还在担心小石榴这一宿怎么过的,他们家老爷子是一杯酒千钧力,下手没轻没重,万一借着酒劲儿给他一通爆擂,就凭小石榴那细胳膊细腿,还不得被打个半死?怎知道今天早上一看,这个货全须全尾溜光水滑,什么事也没有,我不禁疑惑,这是为什么呢?

    小石榴搀扶着我往派出所走,一边走一边跟我说了经过。

    原来他老爸也是怒不可遏,打算要狠狠修理小石榴一顿。

    可是他老娘死活拦着,他的几个姐姐也替他求情。

    小石榴是家里仅有的一个儿子,又是岁数最小的,是他老娘和几个姐姐的心头肉,谁打小石榴一下,等于是戳她们的心尖子。

    最后发展成了小石榴爸妈两人之间的战争,老俩口子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,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旧账全翻腾出来了,后半宿就没拾闲儿。

    小石榴回到自己的屋里,隔着窗户听着老两口子对骂,捂嘴偷笑暗自庆幸。

    一直吵到天光放亮,小石榴他老爹是茶壶也摔了,茶几也踹翻了,同院的邻居披着衣服跑过来劝架。

    老两口子愣是没想到“盐打哪儿咸,醋打哪儿酸”,竟然把小石榴惹祸一事忘了。

    小石榴是个机灵鬼儿,早上替他爸妈叠被拾掇屋子,倒尿桶子,点炉子,哄得老两口没脾气了,他这顿打也躲过去了!

    来到东北角派出所,首先找小陆报道。

    他正在他屋里往漱口杯里兑热水要漱口呢,不太干净的眼镜片后面一双浮肿通红的眼睛,无神地对我俩打量一番,一抬头,用下巴指点着我们俩人去大院墙边,脸对墙站着先反省去。

    我和小石榴默不作声地出门,站在了背风处的墙角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小陆出屋将一盆洗脸水热热乎乎地泼在了大院正中,厚厚的积雪立马被污染脏了。

    此时没人盯着我们,我和小石榴转着脑袋四处张望,透过小陆屋里的窗户,看到他正玩命往自己那张苍白无色的脸上抹着雪花膏,我和小石榴不由得对视一笑。

    一声电铃响过,到了上班的钟点,老董和小陆端着饭盆去食堂打饭。

    老董从我身边路过时用眼光和我对视一下,算是打了个招呼。

    回来的时候,他们一人端了一盆鸡蛋西红柿面汤,筷子上架着俩花卷。

    小石榴挑衅地对小陆说:“呦嚯!陆伯,伙食不错,怪不得出拳那么有劲儿呢!”

    小陆反呛小石榴道:“等着吧,一会儿吃饱了劲儿还大,你准备好了挨揍吧!”

    小石榴做了个鬼脸嘴一撇,不屑地坏笑着。

    我急忙冲小石榴使眼色制止他,不惹他们还不知道一会儿怎么过堂呢,你还自己招他!

    雪已经停了,却刮起了大风。

    雪后寒的早晨,寒风肆意地抽打在我和小石榴的脸上,我们俩直流青鼻涕,冻得跟三孙子似的,双手揣进棉大衣的袄袖里,不住地跺着双脚。

    上午九点多,老董喊我进屋,让我坐在椅子上,并递我一只茶缸子,上面印着“抓革命促生产”几个红字,我接过来一看,里面沏了热气腾腾的麦乳精,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奶香味。

    老董俩眼盯着我的瘸腿问道:“昨天回家你爸打你了?”

    我一点头:“打了!”

    老董叹了口气:“你说你惹这祸干什么,现在学校都放寒假了,你打算这个寒假怎么过?”

    我说:“还能怎么过?听候您的发落呗!”

    老董说:“你小子现在后悔吗?”

    我翻了个白眼儿:“有什么后悔的?我又没干后悔事。”

    老董有一句没一句地往外套我的话,我却打定主意装疯卖傻,给他来个驴唇不对马嘴的虾米大晕头。

    老董也真不愧是一位老帽花,有着极强的耐心和职业素养,不愠不火,不紧不慢,你说他这是审讯吧,一不记笔录二不涉及案情,就那么跟你聊闲天,说他不是审讯吧,他又运用话术,勾着我往他的套里钻。

    我暗暗地提醒自己,切记闭口藏舌,以防言多语失!

    你一言我一语的拉锯战,一直持续到中午。

    老董让我和小石榴回家吃午饭。

    我们走到西门里大街,在一个小卖部买了大饼和炸豆腐,然后去到我家里,沏了一碗香菜酱油汤,点上几滴香油,热乎乎地吃了一顿。

    下午又一次赶到派出所,老董和小陆出去办案去了,没人理会我们。

    我们俩有心开溜,怎知刚走到门口,值班的帽花把我俩叫住了,说老董已经交代了——让我们俩在所里等着他。

    我和小石榴走不成了,只能在一个朝阳的墙边呆着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从大门外稀里呼噜地进来一队八毛,他们刚抓了两个在五合商场偷东西的。

    为首的八毛队长,就是昨天晚上跟我摔跤的那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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