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夕夜听琴忆流年-《且试天下(完美典藏版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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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吱嘎轻响,阁门被推开,冷风贯进。

    凤栖梧回头,便见一道几乎要融入身后漆黑夜空的人影缓步走来,她起身,默然行礼。

    “凤姑娘这么晚找孤有何事?”丰兰息浅笑问道。

    钟离、钟园合上门退去。

    凤栖梧抬首,凝眸看着面前的人。

    依旧是往日熟悉的俊美优雅的仪容,只是今夜,再看那双与平常一样的黑眸,她却心头一痛。那双眼睛那样的黑,那样的深,如幽谧无底的旋涡,藏着他所有的喜怒哀乐。

    她移步走向房中的圆桌前,以平淡的语气道:“栖梧做了点东西,想请雍王尝尝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丰兰息眉头一挑,有些讶异地看着灯下艳光逼人的凤栖梧,深更半夜的,请他品尝一下她的厨艺?

    凤栖梧将桌上食盒外包得严严实实的棉布解开,然后打开盒盖,盒中露出一碗面。

    看到那碗面的瞬间,丰兰息脸上的雍容浅笑终于慢慢退去。

    “虽然晚了,但这是栖梧第一次做的,雍王能赏脸尝尝吗?”凤栖梧端出面条,轻轻放在桌上。

    丰兰息目光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面条。

    “还是热的。”凤栖梧将筷子搁在碗上,抬眸看着丰兰息。

    丰兰息怔立了片刻,然后缓缓移步,走近桌旁,看着那碗面。

    面实在很普通,而且只看便知,那味道决不可能是“美味”。面显然煮得太久了,都黏糊在一起,上面罩着一层青菜,但因闷得太久,菜叶已经发黄,青菜上搁着两个水煮的鸡蛋,但剥鸡蛋壳的人水平不佳,表面上坑洼一片,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真的是热的,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夜,瓷碗上有缕缕上腾的热气。

    见丰兰息审视着面条,凤栖梧顿时有些心虚,“那个……嗯,因为是第一次,所以……看起来不甚好看,只是……”她吞吞吐吐地想要解释,却越说越没底,纤指紧紧绞着,目光看看丰兰息,又看看面条,雪白的容颜上涌起红云,垂下头,声音低不可闻地道,“应该……可以吃吧?”显是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了。

    丰兰息呆呆看着那碗面,恍然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个温柔的声音曾经对他说过:“息儿,你要记住,在每个人的生辰这天,我们大东的习俗是母亲与子女都会亲手煮一碗面给对方吃。息儿现在太小,所以先吃母后煮的,等息儿长大后,可要多煮几碗补偿母后哦。”说完,那柔软的手还会轻轻抚着他的头顶,带着他温暖安然的感觉。

    生辰……面条……

    母后死后,已再无人为自己煮过面条,便是生辰,自那一个血色的年夜开始,已再无人提起,也决不允许有人提起。

    遗忘每年的今天是一个什么日子,记住每年的今天曾发生过什么,天长日久,一切温暖的都已远了,只有冰冷的疼痛沉入骨髓,可是……

    丰兰息移眸,目光落在凤栖梧身上。

    素日清冷孤傲的人,此时却为着一碗面而面红耳赤,忐忑不安。在这个寒冷的冬夜,在这个所有人都带着盛宴的余欢沉入梦乡的年夜,她却独自做了一碗家常面,没有恭贺,没有祝愿,只说请他尝尝她此生做的第一碗面。

    一丝温暖就这样悄悄浮上心头,二十多年未曾有过的温暖,此刻再次感受到了,于是,丰兰息轻笑,笑容真实而清浅,温柔如水。

    “是可以吃的。”

    他在桌前坐下,拾起筷子,开始吃这碗热热的面条。

    凤栖梧绞着的手终于松开,也在桌旁坐下,静静地看着丰兰息吃面,看着他吃完青菜,看着他吃完鸡蛋,再看着他喝完面汤……这刻,暖兰阁是如此的温暖馨香,这一刻是如此的静谧悠长,仿佛时光可以就此停止,停止在这微微幸福、微微酸楚的时刻。

    叮!筷子搁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,面终于吃完了。

    凤栖梧伸手,默默收拾着。

    丰兰息静静看着她的动作,看着碗筷收进盒内,看着盒盖轻轻盖上,他微微闭目,微带叹息地道:“这些年,除了从钟离、钟园手中递过的东西,几乎未吃过别人的。”他唇际浮起一丝浅笑,与其说是嘲讽,不如说是凄凉。

    凤栖梧闻言手一颤,抬眸看他,那一抹笑看入眼中,顿如银针刺心,微微地,却长长久久地痛着。

    “以前……很多试食的都死了,后来便只吃钟离、钟园做的,那样才没死人了。”平淡的近乎无温的语气,冷然得近乎无情的神色,丰兰息侧首,目光落向墙上的雪兰图,“母后死后,寝食无安呢。”

    凤栖梧只觉得眼前蓦然模糊,有什么从脸上流过,冰凉凉的,她赶紧低头,将棉布一层一层包回食盒,有什么滴落在布上,晕开一圈一圈的水印。

    “暗箭周藏,举步维艰。”丰兰息以手支着脸颊,偏头看着雪兰中的点点殷红,墨黑的发丝泻下肩膀,遮住了容颜,看不清神情,模糊了声音,“每年的今天都在提醒着我,只是……这样的面却是第一次吃到。”他移眸,目光温柔地看着对面垂首的佳人,“栖梧,这是我在母后死后吃到的第一碗面。”

    凤栖梧抬头,容颜如雪,眸中却闪着温热的水光,唇际扯出一抹极浅绝艳的笑容,“栖梧很幸运。”

    “栖梧,”丰兰息长长叹息,伸手,轻触眼前的人儿,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泪珠,寒夜中炙热如火,“栖梧……”他轻轻唤着她,无限感慨地唤着她。

    他自知她对他有情,却不知她用情至此。这个外表清冷,骨子里极度自尊高傲的女子,却愿意跟随着他。召唤时,为他弹一曲琵琶,唱一曲清歌;没有召唤,便静静地站在她的角落里,没有任何要求,也没有任何怨悔……这一生啊,第一次有这样对他的人,便是……也不曾如此。

    这一刻,任是寡情如丰兰息也是深深感动,墨黑无底的眼眸中,此时真真切切的蕴着温柔,那样怜惜的柔光是从未见过的。

    凤栖梧看着那双墨黑瞳眸,一瞬间无限的满足。无须前因后果,无须前情后事,只是此刻,便足已!

    “栖梧……”丰兰息看着凤栖梧面容上显露的神情,心头顿时又柔又软,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,从未曾有过的念头便这样轻声道出,“栖梧愿不愿意成为……”

    那一语即要脱口之时,一缕琴音隐隐传来,令阁中的两人一震,丰兰息霍地起身,疾步走至窗前,推开了窗,那琴音便清晰传入。

    当听清楚琴曲之时,丰兰息的双目猛然睁大,黑眸里霎时波起涛涌,目光灼灼地看着夜空,似穿越那茫茫黑夜望到琴音的另一头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清平调!”他的声音微微发着颤,似怕惊吓了琴音,那样的小心翼翼,那样的犹疑不敢置信。

    清平调?那是什么曲子?能让他有如此反应?

    凤栖梧看着窗边呆立的丰兰息,看着他脸上闪过的复杂得无以言喻的表情,心头五味杂陈,是谁在这深夜弹琴?是谁能如此撩动他的情绪?

    “清平调……原来……她没有忘啊!”丰兰息的叹息似从心底最深处吐出,那般的悠长绵远,余音缭绕,如丝如蔓,在暖阁中飘荡一圈,和着夜风溢出窗外,悠悠地飘向远方。

    那一刻,凤栖梧忽然明白了。这世间能让他如此的人,除了青王风惜云还能是谁?

    看着丰兰息脸上闪过各种情绪,迷茫、忧伤、欣喜、无奈……那样的复杂,可这样的他,何曾见过。这一刻,酸楚与快乐同结于心,半为自己半为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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